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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中心+微虫铁】无声告白(下)

向世界安利这篇文!!!心理描写和人际关系都太戳了!!!

“这里是纽约,是经历无数次袭击与灾难也未曾停摆的城市,是奇迹本身,辉煌结晶,是人类创造力的巅峰;是他的主场与后方,他的心血、堡垒和大本营——他们的家乡。多年的守护之下,它的脉搏永不停息,即便此刻疮痍满目,依旧坚韧、强大、热爱生活,有能力从任何打击中恢复。一如它的人民,一如托尼的钢铁之心。”

这一段看得我泪流满面。


缕污:

文前说明:

标题取自伍绮诗同名小说

全员出没,接复联三剧情,万字完结


上篇戳我



无声告白



佩珀的电话接通时,托尼手脚发凉,感到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托尼?是你吗?”她的声音从那头传来,他有些反应迟钝地张开嘴,险些被自己呛到。“是我。”他最终说,听着那边安静了一会儿,猜想着,她可能哭了。


“你还活着——谢天谢地。”果然,再开口时,佩珀听起来有点哽咽,言语中压抑着激动:“你在哪里?”


“一艘回地球的飞船上,离家已经不远了。”托尼苦笑道。佩珀的语气给了他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他又深呼吸了几下,竭力表现得像冷静的他自己,挑最重要的事问:“你在哪?一切都好吗?”


“瓦坎达。”这是个意料之外的答案,他听着佩珀说:“你应该直接来这儿。所有人——”那边传来了一声抽泣,“所有剩余的人都在瓦坎达。”


所以他们在特查拉的地盘上打了一仗。托尼快速分析道,这其实也不奇怪,史蒂夫多半与特查拉有私交,那种情况下,想到求助一国之君是很自然的选择。


“我能和特查拉说两句吗?”他下意识地问她,“或者转告他我们回来了,需要知道在哪能降落。”


“托尼,你或许该……做好心理准备,”佩珀停顿了几秒才回答,“特查拉消失了。”


星云正驾驶着飞船穿过一片密集的小行星带,几个急转弯令通讯器那头的声音也变得断续起来,但不妨碍托尼将她接下来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事实上,有很多人……都消失了。”


听到这话的蓝色女人转过头,望着托尼。后者没什么大反应,只是靠回椅背,默不作声地攥紧拳头,手指尖深深抠进掌心。


这就是了,托尼想——即使能大致推测出发生了什么,我也总得面对真相。这感觉就像有人把玻璃罩扣在他头上,然后迅速抽走了里面的空气。他无法呼吸,几乎恐惧这一刻的到来,内心生出强烈的逃跑冲动——但,托尼仍然强迫自己坐在那儿,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才对着话筒清晰地说:“佩珀,告诉我谁不在了。”


“……你确定吗?”她缓慢地问,“也许可以等你回来后我们再谈。”


“来吧,我承受得住。”


“好的。”他的助手不再多言,忠实地执行着指示:“你的老朋友们都还在……大多数都还在。但,幻视、旺达,还有尼克·弗瑞……”


托尼一声不吭地听着。在佩珀数着一个个名字,向他简报发生了什么的几分钟里,一阵又一阵苦涩的悔意与负疚感朝着他汹涌袭来。


也许我还没有做到最好,这一切本可以不发生……他想。没人对数以百亿计生灵的存在有真实的概念,但在此刻,所有湮灭的灵魂突然化作飞船外的漫天繁星,在漆黑的宇宙里,睁着可怖的眼睛,排成由无数行和无数列组成的无垠方阵,实实在在、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潜意识里,他觉得自己某种程度上该为此负责——于是世上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托尼史塔克几乎被这重量击垮。


“……你们那边呢?我听说……彼得和你一起上了那艘飞船。那孩子还好吗?”不知什么时候,佩珀已经说完了,开始问起托尼这边的情况。这问题再度令他心脏抽痛,他挣扎了好久,才勉强组织起一句完整的回答。


“我和一个——一位外星友人在一起。只有我们俩。彼得和奇异博士……都没有回来。”




飞船于午夜时分降落在瓦坎达。终于,舱门徐徐滑开,沾染了草叶与泥土气息的湿热空气迫不及待将他拥入怀中。人声嘈杂中,有几只手将托尼从座椅上扶下,抚摸、检查着他的躯干和四肢,无数张嘴一开一合,试图对他说话。


“他休克了!”“需要手术……”“医生?医生!”“你就是佩珀吗——”


他勉强张开眼睛,一个又一个人影在面前晃来晃去,令人头疼。他很快被抬上了担架,平躺着,直升机螺旋桨“哒哒哒”旋转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是我,托尼。”他听到罗迪追了上来,冲他耳边说,“你安全了……放心吧。”


“我很抱歉。对不起……”


“嘘,没事的,托尼。睡吧,你太累了……”


一个低哑柔和的女声从右侧传来,有人同一时刻抓住了他的手。大约是娜特,但托尼缺乏扭过身去看她的力气。吗啡药效虽然早已消退,他腹部的伤口却不再疼痛。事实上,他力松劲泄,肌肉像是融化似的,四肢麻木,一动也不想动,就连痛感也逐渐消失了。在彻底昏过去之前,他最后看了这世界一眼。瓦坎达蓝紫色的夜空静止不动,无星无风,而月亮竟是那么的圆。




托尼再次睁开眼,他独自躺在一间明亮、洁净的卧房里。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就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还以为这里是纽约近郊的复仇者基地,他亲自设计的宿舍与眼前的装潢很是相似。但花不了多久,他便想起了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事。时间的概念突然变得玄妙起来,他此生度过的所有日子叠加在一起的总和,都不如此刻在他身上流逝的每一秒沉重。


感谢瓦坎达先进的医疗技术,他觉得好多了。头脑清醒,身体干爽,伤口毫无存在感。托尼拔掉手背上的针管,坐起来,按下了床头的红色呼叫钮。


“我需要见到所有的复仇者。”


奥克耶为他们安排了一间很大的会客室。托尼走入时,一屋子的人全部站起来,轮流和他拥抱。看着这些人的样子,身体露出的部位均密布擦伤、淤痕,托尼判断瓦坎达也经历了一场恶战。他不知道自己作为没能完成任务的人,有何资格被如此迎接。


首先是罗迪和班纳。“谢谢你的装甲,托尼,没它我可有大麻烦了。”班纳在托尼耳边半是羞愧,半是感激地说,托尼拍了拍他的背。“浩克仍然不出来?”


对方摇摇头,开始自我调侃:“我希望他不是近乡情怯,仅仅因为一时间见到这么多老战友太激动……”他玩味地看着托尼,“或者我该说,有人让他们变成了战犯?”


“不再是了。”罗迪插入了对话,“我已经通知了国务卿,去他妈的。”


“干得好,兄弟。”托尼真心实意地说,同时注意到长发蓄须,满脸憔悴的史蒂夫·罗杰斯站了起身,朝托尼走来,有些僵硬地对他一笑:“好久不见。”


托尼盯着史蒂夫看了几秒,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手,和他握在一起。“你好,队长。”


他想告诉他,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但很遗憾地没能说出口,因为托尼突然留意到,这房间里的史蒂夫,此刻形单影只得有点突兀。


“呃,那个谁……”


“山姆和巴基都消失了。”


佩珀此前没有提及这两人的下落,而令托尼无比敬佩的是,面对如此惨痛的失去,史蒂夫仍然表现得沉着镇定——他直视着托尼的双眼,十分平静地做出了应答。后者在想好如何回复之前,便被拉进一个更为热情的怀抱里。


“托尼。”索尔微笑着看向他。托尼心中涌出一阵喜悦,盖过了刚才的失落:雷神回来了,在地球最需要他的时候回来了。然而,在片刻的惊喜后,托尼随即意识到对方的笑容里浸满了破碎的悲伤,好像索尔也罩上了一层面具,再无法像以前那样开怀大笑了。他剃了长发,右眼由蓝变棕,也是孑然一人。托尼不敢想象他这一路上经历了什么,又是如何锻造出了那把搁在一旁的巨斧。


“我之前遇到了一些人……他们说见过你。”托尼说。


“谁?”


“一个有百分之五十地球血统的男人,一个头上长了触角的绿衣女,还有一个皮肤花花绿绿像电路,是光头,非常没幽默感。”托尼的描述很快便让索尔恍然大悟:“噢,是那群白痴啊。”


史蒂夫在旁边皱了皱眉。“白痴?”托尼问。


“对,我们的确——”


“等等等等——你和我的船员们在一起?”


这时趴在索尔肩上一只看上去凶巴巴的浣熊突然开口,把托尼吓了一跳,他原先还以为那是索尔从哪里收养的外星宠物。“你从哪里来的?他们人呢?”


“泰坦星。”托尼说,“星云和我开着他们的飞船回来的。你不知道吗?”


“那是我的船。”浣熊回答,露出意料之外,又迷惑又焦急的表情,“我昨晚真该多问两句的——星云也在瓦坎达?”


“她不在吗?”托尼扫视一周,并未发现那个蓝色的身影。


“她在降落后就一直待在飞船里,拒绝和我们交换情报。”一旁的娜塔莎补充道,“火箭,你认识她?”


“她是卡魔拉的妹妹。我当然认识她。”


“要不是话说开了,她恐怕也不知道你在这里。”娜塔莎说,“我叫人通知她。”


“多么奇妙的巧遇啊,小暖兔。”索尔说。


“……他们怎么了,史塔克?我的船员怎么了?”火箭突然死盯着托尼,神色慢慢转为不安。与此同时,“他是浣熊,不是兔子。”史蒂夫还在试图纠正。


有一瞬间,托尼几乎要从这困局中抽离神智,噗嗤笑出声来,就好像一切还和最初一样,他们在航空母舰,或者史塔克大厦,或者在那家难吃的土耳其烤肉店里,乱七八糟、说说笑笑地斗着嘴,史蒂夫会对每一个口吐脏字的人面露不喜……不过托尼很快把事实拼凑到了一起,随即意识到,眼前这只小浣熊,多半便是星爵等人的队友——飞船上那个尺寸比常人略小的空座位有了合理解释。


托尼多么希望带来坏消息的人不是他。需要讲述一切的人不是他。可星云到得太晚,缺席了他和银河护卫队相处的大半时间,那群外星人的经历只留在托尼的记忆里……


“我非常,非常抱歉,火箭。”他盯着那双棕褐色的圆眼睛,一字一句道,“他们都……没回来。”


托尼清清嗓子,开始讲。他说得很详细,尽量复述每个细节:从开头认错敌友的激战,到设阵引灭霸入套,到星爵得知卡魔拉死亡,计划功亏一篑的瞬间,再到奇异博士交出时间宝石,灭霸离开,他们好不容易在尘土飞扬的星球上重聚到一起,那件事便发生了……一个接一个,每人都露出痛苦的神色,但托尼只能旁观,他束手无策。船里的四个人,无一幸存。


在他讲完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后,火箭瘪瘪嘴,肩膀抽动了几下,不出声地哭了。他用两只小小的前爪盖住眼睛,抹着眼泪,瘦小的身躯缩成一团。


索尔表现得手足无措,他弯下腰,试图把一只手放在火箭头顶去顺他的毛,却被浣熊躲开了。“别管我……”火箭恶声恶气地说,迈着步子走到角落,转过身来背对众人,但从托尼的角度,仍然能看到有泪水从爪缝间流出,沾湿了腮前黑白相间的毛发,一滴滴顺着长长的胡须滑落下来。“我就是,我只是——”


“你并不孤单。”娜塔莎安静地说。下一秒,托尼大跌眼镜——黑寡妇走到火箭面前,蹲下身,非常轻柔地将双手环上了浣熊的后背。后者先是一动不动,然后缓慢地,他放下捂着眼睛的前爪,将它们搭在了娜塔莎的小臂上——他露出心碎的表情,趴在她怀里呜咽起来。


众人注视着这场景,谁也想不出一句适合说的话,只听着火箭断断续续地苛责着自己,说着自己不该抛下他们,而娜塔莎像对待孩子一样轻拍着他的脊背。


“这不怪你,没事的。”她低声哄着,接过班纳递来的抽纸,替火箭拭去眼泪。托尼抿着嘴站在那儿,他摸了摸裤子口袋,发现奎尔的磁带果然还揣在身上。


“……这个给你,拿好了。”托尼也蹲下来,把奎尔的遗物还给火箭。“谢谢……”火箭睁大眼睛,由衷地说,将磁带盒抱在了胸前,“谢谢你开回了我们的飞船。”他又露出悲伤的神情,“可光杆船长有什么用,只剩我一个人了……”


“你不是。”索尔安慰道,“你还有我们……”


“……我不是没想过这种事可能会发生,不是没想过有一天报应会找上门来……多少也有心理准备,但那绝对不包括格鲁特……我以为不去找灭霸就没有事,就能远离危险……”


像是发泄一样,火箭继续说了下去,现在,连史蒂夫也显得非常难过。托尼不认识格鲁特,他对星爵的了解也不深,但这并不妨碍他对火箭产生共鸣。他们都失去了重要的人,那些疑问和后悔永远也不会有答案,他能想象,但不敢继续想象火箭一个人回到飞船里,抚摸着冰冷的舱壁,坐在原处,低着头,等待着再也不会回来的朋友;那磁带里的歌从此被赋予不同意义,它变成了纪念品,时光机,能带人回到过去,进入短暂迷醉,可一首歌放完以后,虚妄成空,曾经美好只是泡影……


佩珀推门进来,打断了托尼的思绪。她给了他一个匆匆拥抱,对他耳语:“梅还活着。”


“梅?哪个梅?”他下意识问,当他弄明白她说的是谁时,他感到天旋地转。“……她去了彼得的学校,同学说他不在那儿。她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操。


“格鲁特……他还是个孩子,为什么,为什么……”火箭依然在自言自语。


“……好的,”他艰难地说,调动起他全部的责任感,“我会……去亲自告诉她。”


“也许我能把她接到瓦坎达来,让你们见上一面?”


“不。”托尼猛地转过头看着佩珀,“我可以马上回纽约,这事不能拖……”


他的声音太大了点,旁边的人都朝他看来。“需要我陪你去吗,托尼?”罗迪和佩珀交换了一个眼神,问道。


“没必要,谢谢,”他说,“我一个人就行。”


“但你不用一个人面对。”与此同时,班纳也开口道,“想一想,即使彼得没跟你在一起,他仍然有二分之一的几率——”


“够了。别说了。”托尼举起手,示意班纳闭嘴。很快,连火箭都不再咕哝了,他突然发现,所有人全部在用星云将他扛上飞船前,那种该死的,怜悯的眼神看着他,就好像下一秒他便会崩溃似的。


他又开始感到空洞、晕眩,声音嘶哑。“你们不知道那孩子最后……我忘不掉,我永远都会记得。”他跨了一步,找到一面墙,靠在上面喃喃自语,胡乱发着抖,左手覆在自己的额头上。佩珀似乎担忧极了,托尼一点也不在乎,他需要的不是同情与安慰——也许如果梅能突然出现,冲他大喊大叫,称他是个自我中心,不负责任,把她侄子拐跑、害死的混蛋,会令他感觉好得多。


但没人责怪他。




托尼站在彼得家天台顶时,不再感觉寒冷。破晓时分,东方的天空变得淡而透明,像一道发白的伤口。他离开了至多几十个小时,再回来时,恍若隔世。


梅很快为他打开家门,凌晨五点,家里的灯全亮着,她还穿着白天的衣服。他们对视一眼,她什么都明白了。


“对不起。”他今天第无数次说出这个苍白无力,令人嫌恶的词,她看着他,不说话,眼眶逐渐发红。在就要掉下眼泪的时候,她扭过了头,侧身让他进来。


“你们去哪了?”


她让他坐在客厅里,就像第一次拜访彼得家那样,然后开始给他准备饮料。他的视线追逐着她忙碌的背影和披在背上的长发,梅依旧维持着美丽优雅,即使在这种时刻,她仍然待客有方。“来,”她递上一杯香草茶,才坐下来探究地等待着,他接过那陶瓷马克杯啜饮一口,热气袅袅,回甘无穷。


“那艘飞船袭击纽约的时候,彼得告诉我,他在校车上,正准备去参观现代艺术博物馆……”再给她复述时,托尼已经像是在讲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或许他早已情感过载,陷入麻木,或者是由于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在她面前流露任何痛苦,只想忠实地告知她彼得最后为这个世界所做的一切。


她听到一半便像泄气一样瘫在沙发上,伸手捂住脸。托尼犹豫地想去碰她的肩膀,最终还是没有动作。


“他疼吗?”梅问。


“?”


“我一直在看新闻,网上也有很多视频。他们消失的时候,看上去都……”她没说下去,但他听懂了。“——史塔克先生,我不想走……”他回忆起彼得的脸,以及男孩最后无助的哽咽,心如刀割。


“还好,他只是……没什么,他还好。一切发生得很快。”他斟酌着说。增加她的难过无济于事,他自作聪明地选择隐瞒。


“你在说谎。”她突然说,看都没看托尼一眼,他有些惊讶。梅放下手来,摇了摇头,深呼几口气,面露悲哀。


“——我从来都不喜欢你,史塔克。”她下定决心一般说道,他怔怔坐着,如坠冰窟,但又听见梅很快话锋一转,“可我知道,即使没有你,有的事情,彼得依然会去做。”


“……”


“我总是告诉他,遇到危险的时候,转身,赶紧往另一个方向跑。”她含着泪微笑,“他太小了,他不知道失去是什么感觉。但他有了那些能力,总会把别人的安危置于自己之上……”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表达我有多内疚。”托尼平板地说——当他承认这一点时事情反而没有想象的难,“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你怪我就行了。”


“你有什么错?彼得就算留在地球,他也逃不过。至少他有帮过你和你的朋友,他尽了自己那份力……”


但他至少将死得无知,毫无痛苦。托尼想,最不该留在泰坦星上的人就是彼得,离家那么远,那么年轻。


“他不明白自己会面对什么,但我知道。我本该严厉一点,赶他回家,一开始就别让他掺和进来……某种程度,我替他做出了选择。”他思考着说,“所以责任在我。”


“别这么说,托尼。至少你陪他到了最后,没让他孤单一人。”梅直唤了他的名字,又上下打量着他。“没关系,我相信——我可以想象……你也尽了你自己那份力。”


她的宽宏大量让他更加惭愧,他想象不出在任何情形下,他能说出她刚才说的那番话。


“你应该为他骄傲。”最后,托尼只能这么回答。


“告诉我。你有办法吗?能把事情扭转吗?”


“……”托尼说,“我不知道,也许吧。有人告诉我,还有机会……”


“那就去试。”她直截了当,话语里透露出无与伦比的坚强,“别道歉了,去把彼得和其他人带回来。”




彼得的房间处于他那个年龄男生正常的混乱程度,不多不少。转椅背上搭了件皱巴巴的外套,被子没有叠好,被角快垂落到地板,一个闹钟滚落在地板正中央。托尼合上门,背靠着它,想象着男孩起晚了,发现闹钟没响,仓皇洗漱又装好书包,嘴里叼着吐司,向梅随意挥挥手就冲出门的样子。


本该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


“我马上就出来。”他对门外的梅喊道,心里希望她不要觉得自己很奇怪。来都来了,他只是想看看彼得生活的地方……没什么意义,只是想看一眼。


他侧过头,突然注意到在门框旁边的墙上,与自己下巴差不多平齐的高度处,有人用铅笔写了几个微不可见的小字。


“十四岁生日”,在那旁边,画了一条短短的横线。


往上一两寸,“十五岁生日”,又是一条直线。


“十六岁生日”时,那条对应的标记线已经到了与托尼目光平行的地方。他想,彼得的确比几年前在德国机场的时候看着高了不少。


然后少年自制的身高记录便停在那里。


我做了什么?托尼问自己。他无意让任何人——尤其是彼得——跟他一起面对所有的事,更讽刺的是,托尼——只有托尼——活着回来。这漫长一路,各种情感轮番折磨,已近让他心力交瘁。他想起某次自己带彼得从学校出去吃饭,忘记是为了庆祝这孩子的生日、考试头名、还是因为他拿了数学奥林匹克金牌——总之,那天托尼看着彼得一路上兴奋不已,叽叽喳喳说着说那的样子,决定把有关于生与死的一番教诲默默吞回腹里。他自己在二十一岁失去双亲,彼得甚至更早(虽然大概是没留下太深刻的印象),也许,教他意识到生命的无常与脆弱,会让彼得对身边的一切,包括他自己的安危更加珍惜,这样男孩就能少冲动一点,少以身涉险——但托尼随即又觉得没有必要。彼得太小,还没到该思考这些事的年龄——那时他曾这么愚蠢天真地想:再说了,有我一路看着他成长,能出什么事?


他的手指缓缓触摸过彼得钉在墙上的旗帜、海报、与便条。托尼巡视一圈,眼尖地发现,彼得在床头那面墙上也贴了一张东西。那是个外人不太容易瞥见的角落,轻易能被双层床的床柱与立起来的枕头挡住,只隐约露出一个角。


托尼坐在彼得的床上,移开枕头,一张钢铁侠的明信片映入眼帘。它大概手掌那么大,被胶带贴在了墙壁上,和床柱对得很齐。画片本身没什么特别,深色背景,金红铠甲,他在纽约之战穿的那套马克七号,威严的攻击姿势,“IRON MAN”的字印在底部,就是工厂批量印制,在每个书报亭都能花五十美分买到的那种。吸引托尼注意力的,是画片四角处被胶带粘花的一道道白痕——原来的颜色都被弄掉了,它一定曾被重复地取下又贴了回去。


托尼下意识地伸手去将明信片摘下。他拿起它,翻到背面,看见那里用大写字母一笔一划,清晰整齐地写了四个字。可以想象,彼得是多么慎重地把它记下,在每晚睡前或醒来后默念,喜悦时自勉,挫败时鼓舞,直到他将其内化,变成信念,或是动力:



快点长大



一刹那,他的眼泪便流了出来。








……


有的时候,托尼希望自己从来没有认识彼得。这样便没有痛苦,彼得帕克也许只是一个有些超能力,但不懂将其妥善运用,还在自行摸索、小打小闹时便稀里糊涂随着半个宇宙一齐灰飞烟灭的少年。而几乎是第一次见面,托尼便在彼得身上看到了自己。责任感和保护欲因此而生,羁绊因此而生:我想保护你不要受我所受过的伤害,不让你重蹈覆辙。长久以来,彼得的存在给了托尼一种他在这世界上从未有过的牵挂——那孩子还需要不少教导,他已经很好了,但他仍有成长空间,终将成为更好的人,更好的复仇者,更好的英雄。爱带来痛苦,但说到底,爱也是托尼唯一想要给这世界留下的东西。是这种感情,促使他不再制造军火,停止盲从政府,负起社会责任,变成一位守护者。也是这种感情,令他悲伤,恐惧,流泪,心碎——又打起精神。


他知道彼得与他感同身受,他们会为了同样的事情奋不顾身。人终其一生,不过如此。


“那就去试。”梅的话再次在他耳边响起,这一次,他的胸腔不再因此疼痛。“别道歉了,去把彼得和其他人带回来。”









托尼倚在彼得的小床上,蒙蒙亮的光线透过百叶窗的缝隙钻进来。一只小小的甲虫从他的头顶爬过,顺着浅绿色的墙攀上了白色窗沿,那上面干涸的油漆龟裂、风化翘起,形成一幅迷宫,它陷在里面徒劳地绕来绕去,试图寻找出口。


托尼站起身,从下往上将窗子推开一条缝,让它出去。他又想了想,干脆将窗户全部打开。薄纱般的天光洒在身上,纽约带着晨露的湿润气息、五月初橡树的清香、与贝果的诱人香气,扑面而来。对面砖墙上的防火钢梯从茂密的树叶缝隙中露出轮廓,彼得每天去上学之前,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光景;他还自诩友好邻居蜘蛛侠时,也时常从这面窗子翻入翻出。


托尼吸了吸鼻子。他再仔细闻闻,更加确定风里有一丝不甚明显但难以忽略的,奶油干酪和鲜香腌鲑鱼的味道。一瞬间,进食的欲望伸出拳头锤了一下他的胃部,他几乎感到疼痛,又觉得不可置信——很难想象,这是世界末日的第二天,真还有人站在人行道上大嚼贝果吗?当然了,面对措手不及的灾厄,人们没有任何防备和应对经验,更不可能设置应急预案,谁又能规定世界末日的第二天,应当做些什么呢?


他以为纽约会像泰坦星一样沉入死寂,但托尼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城市依旧运转,生活仍在继续。伫立窗前,渐渐地,他听到整座大都会睁眼,呼吸,自噩梦中苏醒。渡轮低沉悦耳的汽笛声从远方传来,地铁在星罗棋布的地下网脉里轰隆滚动,街面有车辆冲彼此粗鲁地鸣喇叭,电线杆上,鸟雀啁啾,扑打翅膀;中央车站的四面钟嘀嗒作响,麦迪逊广场的红绿灯闪烁放行,有无数脚步踏过曼哈顿与布鲁克林,踏过东村,哈莱姆,或是翠贝卡,从每个方向将那些悲痛与眼泪踏在脚下,抛在身后,从起点与终点朝他不停歇地走来。诚然,废墟尚未清理,大火要被扑灭,心上的窟窿等待修补;但这里是纽约,是经历无数次袭击与灾难也未曾停摆的城市,是奇迹本身,辉煌结晶,是人类创造力的巅峰;是他的主场与后方,他的心血、堡垒和大本营——他们的家乡。多年的守护之下,它的脉搏永不停息,即便此刻疮痍满目,依旧坚韧、强大、热爱生活,有能力从任何打击中恢复。一如它的人民,一如托尼的钢铁之心。


纽约还活着,就算消失了一半的人口。彼得——和其他很多很多人——都死去了,但托尼还活着。没关系,这并非他第一次需要孤身处理类似的难题。这一切还未完,还不是结束,还没到尽头。在世上的某个地方,一千四百万六百零五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们仍有渺茫,但着实存在的翻盘希望。他还不知道具体怎么做,他还需要一点时间理清头绪。但他会到那儿,会扭转局势。他必须站起来,想出聪明的计谋;反击,复仇,把响指的效果逆转。他是一千四百万种可能性中唯一的解,他是钢铁侠;他会是击败灭霸的关键。当然,除了奇异博士的空话外,没人能保证这一切会按计划发生,托尼没有看过未来,他对于今后的每一天将怎样发展一无所知。但有一样事实很简单,也将成为他的动力:托尼无法带着彼得死在他怀里的最后印象再独自活下去。无须解释,他无法接受。他重复着自己的话,不知不觉挺起胸来,变得前所未有地坚定:这一切还未完,还不是结束,还没到尽头。


内心深处,他分了些神,幻想起了自己与彼得在某处重逢的场景。最好是在地球,离上一次男孩消失的地方越远越好。这要么是数月之后的事,要么他将设法破解博士最后时刻给他留下的,谜语般的线索,找到逆转时间的窍门。也许他会回到彼得还不认识他的时候。青春期的男孩儿,从未去过德国的那座机场,会在上课时偷偷看着油管的视频窃笑,有时活泼有时落寞,仍在因穷酸破烂的装备暗自烦恼。他不介意再次开始——再了解彼得一次(托尼史塔克当然无须自我介绍),再教会他脚踏实地,不要好高骛远的道理,再偷看一看他面对蜘蛛装甲时的惊喜笑容……其实随便怎样都好,只要彼得能活过来。就算他要去某个平行世界里继续他的高中生活,失去一切关于钢铁侠的记忆,就算他失去超能力,变成平凡的普通人。只要他健康、完整、快乐而自由,仍保留着那颗金子般的心,托尼也愿意接受。


最好,最好的情形下,他会重新给彼得举办一个所有复仇者以及媒体都得来捧场的授勋仪式,而不是在某座审美堪忧的外星飞船里,肩头胡乱拍两下了事。这一次,托尼一定会做得更好。他会亲自见证彼得考完SAT,和梅一起送他去麻省上大学,期待男孩像自己一样拿着荣誉学位和最高绩点毕业,然后让他去做他想做的事情。彼得还是会选择加入复仇者的。托尼知道,比其他人都更清楚这点。很多还没发生的事,他暗自期待,但也有耐心静静等待。这男孩完全值得世界上的一切美好。他会看着他安然无恙地长大,长成可以依靠,值得托付的存在,而绝不该恐惧又无助地在泰坦星早早死去。他们再次相见的时候,为了庆祝彼得并不知道的失而复得,托尼一定会给他一个紧紧的拥抱。不再拿开车门当借口,不是为了扶住他跌撞的步伐——他们前所未有地需要创造一些独属于彼此的珍贵瞬间,植下树种,留下回忆。人在告别的时候会说“回头见”,诀别时会不顾一切地告诉最亲爱的人“我爱你”。而他们之间竟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次内敛的凝视和一句痛彻心扉的“抱歉”——可他爱他这件事,永远无需道歉;托尼不允许这句话成为彼得的遗言,他不允许事情就这么成为定局。


总有一天,他会找回他,补上两人之间早该发生的每句对话,补上托尼想说给彼得听的所有告白。这一切还未完,还不是结束,还没到尽头。他最后一次重复,把这话印在心上——他要好好活着,别无他法。阳光恬淡而温暖,他开始觉得饥饿。在这趟漫长的旅途尽头,托尼史塔克站在窗前,面对晨曦和逐渐醒来的城市,露出一个不甚快乐,却充满希望的笑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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