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el Him18

切身接受另一个人的情绪是件相当怪异的事情。克拉克开始理解布鲁斯提到这件事情时复杂的眼神。但他不确定自己此时的体会是否和布鲁斯之前所说的“模糊的情绪”一样——如果他们的感受是同一回事，那蝙蝠侠未免太轻描淡写了。在布鲁斯开口的那短暂的几秒钟里，多种多样的情绪浪潮像洪流一样向他袭来，让他想起自己在城市上空，放任超级听力向外蔓延时的感受。这本是一件恼人的事，但此刻在这个死寂的星球上，多少让他松了一口气。他凝神“听”了一下，好像有十几个布鲁斯在脑子里用不同的语调说话，包括：“这算是成功了么？”“做对了什么？”“亚瑟在哪里？”“这比通讯器方便”“戴安娜”“不能推广”“下一步”“潜艇还没完工”以及“该死，布鲁斯，所有人都在看你呢”。

仿佛什么东西刷地扫过，他感觉脑海中一静，所有乱糟糟的声音都停下了。显然，蝙蝠侠从震惊发散的思绪中摆脱出来，正试着集中精神。但这丝毫不能去除他在克拉克脑子里强烈的存在感，克拉克有种荒谬的错觉，好像蝙蝠侠的意识是只坏脾气的黑猫，它正警惕地观察环境，但已经不容置疑地、沉甸甸地在他的膝头坐了下来。

但这只猫——不，蝙蝠侠，显然并不知道克拉克刚才已经赶上了他全部的思考过程。他整理了一会儿，开始对他传达刚才那阵疯狂乱窜的思绪的摘要。

“克拉克，”他说，“看起来我们成功了。这很好——虽然我也不知道我们做对了什么。下一步我们可以去海底找湄拉。这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情况有点复杂但是我现在抽不开身，所以我们不如——”

他看起来试图“挂电话”，克拉克不知道他能不能这么做，但这不妨碍他在情急之下大喊起来：

“等一下！”

这念头大概太有穿透力了，布鲁斯“嘶”了一声。这一回克拉克听出两个声音。一个是布鲁斯正集中精力反馈给他的声音，用一种很平稳、带着一点儿不耐的声音说：“什么？”

另一个则是那只坐在膝头的猫，正在发出一种不高兴的呼噜呼噜的背景音。

“激动的大都会男孩。”它低声地、带着一点迁就地抱怨说，“要凿穿我的脑子了。”

克拉克停顿了一下，即使在这样的时刻，也忍不住有点惊奇和好笑。

“呃，”他谨慎地说，“抱歉，我一时激动......但是我好像遇到点麻烦。”

他感到对方思绪一阵波动。惊讶，好奇，严肃，担忧逐一地闪过。克拉克再次试图跟上它们、抓住它们——然后，突然，不知触动了什么，那只幻想中的猫警觉地看了他一眼。

好像身处在一个繁杂的起居室，因为外来的访客做了迅捷的清扫。猫跳起来，消失了。背景音也不见了。转眼之间，克拉克感到对方的思绪干净又空旷，只剩下“布鲁斯”冷静的声音在和他说话。

“稍等一下。”布鲁斯说。克拉克感觉他开始对别人说话，但是隔着一层礼貌的玻璃幕墙，听不清楚。

“你有什么麻烦？”半分钟后，布鲁斯问他。

“我……”

克拉克欲言又止，他突然发现了整件事情的好笑之处：链接到布鲁斯的意识太离奇了，让他几乎忘记了自己尴尬的处境。可如果回头来看他遇到的“麻烦”的话，会发现……

“我……”他说，“嗯，其实吧……”

“克拉克。”布鲁斯说，听起来相当严厉，“我刚刚推掉了一个董事会议。”

“哦，真抱歉。”克拉克说，感到一阵突然的沮丧和恼火，四周更加黑暗了，他有点想念那只猫，“只是我突然发现，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他无疑是在实话实说，但是布鲁斯没有回答。隔着那片模糊的毛玻璃，克拉克感到一阵微弱但尖锐的无力感和恼怒。这回他真要“挂电话”了，克拉克意识到，把他留在这片走不完的黑暗里。他有心解释一句，又觉得着实无话可说。

“你可以试一试，”出乎意料，布鲁斯又说话了，这回他听起来平和多了，克拉克古怪地听出一点对晚辈的宽容，“反正我有一个晚上的时间。”

“……已经是晚上了吗。”克拉克说。

“是啊，”布鲁斯说，“你不知道？难道你在东半……”

他的声音卡了一下。

“你还在月亮上？”他惊疑地说。

“你知道？”克拉克也惊讶地问。

“你离开我的屋子就窜出了大气层，我感觉到了。”布鲁斯没好气地说，克拉克感觉那块隔绝主客的毛玻璃闪动了一下，似乎他险些没控制住脑子里突然出现的大堆杂乱的念头，“但是我整个下午都在试着屏蔽你——好了，所以月亮上到底有什么大问题？霸天虎们的秘密基地①吗？”

克拉克不知道他答复中的哪部分最值得质疑。

“你看变形金刚？”

“谢谢你，超人，”蝙蝠侠冷冰冰地说，“你的麻烦到底在哪儿？”

“呃，”克拉克说，“是这样，我好像下不来了。”

一阵漫长、尴尬的沉默。布鲁斯什么也没说，但是克拉克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震惊和荒谬感飞跃虚空，扎在自己脸上。

“哦，”布鲁斯终于说，“所以，你需要一个卫星导航吗？”

“不是那样的。”克拉克说，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拜托，这不好笑。”

“抱歉。”布鲁斯说，“普通人类确实不怎么遇到这类问题。”

“超人也不怎么遇到。”克拉克忍辱负重地说，“我来过月球，虽然没有待过这么久……布鲁斯！这真的是个大问题！我现在飞不起来了！”

布鲁斯又沉默了一会儿，现在他听起来很严肃了。

“你认为这是什么原因？”

“我不知道。”克拉克说，“但是我想也许是因为太阳走了。”

“太阳？”

“我父亲曾说，地球环境改变了我的体质，”克拉克说，“大气，重力，但主要和太阳辐射有关。当我在太空受到核弹攻击的时候，是阳光修复了我……我猜。”

布鲁斯有好几秒没做声。

“哦，”他语气古怪地说，“看来当初我们不该把你埋起来。”

“留到下次吧。”克拉克说，“现在的问题是，我醒来的时候，太阳不见了。也许我离开辐射环境太久了……我感觉我正在失去力量。”

他说完了，感到一阵焦虑再次涌上心头。他该往前走了。他不该把时间浪费在和布鲁斯解释这件事情，布鲁斯能做什么呢？而且——他突然明白了布鲁斯语气怪异的原因——虽然他也不明白这件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他刚刚把超人诞生的秘密告诉了蝙蝠侠。

①《变形金刚3：月之暗面》